每每提到词,心里想到的便是王国维的《人间词话》,《人间词话》好似词的番外篇,恰如其分的点评注解,扩展延伸,让词的韵味源远流长了好几个时代,直到当今,仿佛依旧能触到那个鼎盛时代的脉络。诗余诗余,借由王国维的手,随随便便余了万代。第一次读《人间词话》,是为借助王国维的眼,更近距离贴近词的韵味,第二次读《人间词话》,是为借助王国维的手,去摸索词的构造。今年寒假,有机会第三次阅读。这第三次,仅仅有了清茶的陪伴。正是因为这样散漫,才让我忘记了这本书本来的用处,忘记了王国维点评的词的内容,反而将视线都集中在评句的本身。读着读着,便有了一丝惊讶,这些评句,不仅能判词,竟好似指向了人生。于此,我便怯怯的借助王国维的评句,以词浅话人生。
“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。”------《短歌行》曹操
“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。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。”这是曹操的一首诗,既然词又名诗余,用一句诗总起本文,便也不足为怪。“朝露”是我认为最好的对人生的比喻,清苦、通透、短暂、璀璨。短暂是对人生最主要的注解。白居易也说过“人生讵几何,在世犹如寄“,人生短暂,在世却需在浮沉中挣扎不由自主,这本是一件苦胜黄连的事情,连一代枭雄都需用杜康解忧。从古至今,多少名家、宗教追寻的目标,不就是脱离人生的苦,人生本来的苦,人生在世的苦。说是脱离,其实便是看得通透,看透了人生,便也就释然了。这便引出了宗教经典、名家古籍中常常提到的一个词----境界。如佛家,佛家境界甚多,说到底,也只有一句:”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,若见诸相非相,即见如来“。这是境界,以佛家话说,如如不动,不取于相,便是佛的境界。在尘世中的凡人没有佛的高深,但也能自有一番境界。如嵇康、阮籍之辈,便也早看透了如朝露一般的人生。有趣的是,境界这一词常用于人生中的追寻,而在《人间词话》中,境界一词,也是王国维在评词中常常提到的。王国维对词的追求在于意境,意境有了,便是境界,“有境界则自成高格,自有名句。”
“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。”
------《青玉案元夕》辛弃疾
王国维对李后主的词评价颇高,具体来说,王国维赞的是李后主的眼界。从花前月下的南唐后主,到屈辱苟且的亡国之君,李煜词的变化之大,都可赖于眼界的巨变。“眼界始大,感慨遂深,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”。词如此,人生亦如此。眼界可以说是人生境界的奠基石,有怎样的眼界,就可达怎样的境界。就像李后主的词,眼界大了,词的基调也厚重许多。而眼界的开阔,首先,不外乎学识的增长。对于做学问,王国维总结的三种境界至今都是经典。“昨夜西风凋碧树,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”至“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”而至“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”。这三种境界,简单来说,可总结为冥思、苦寻、顿悟。学识达顿悟的境界,眼界自然也比一般人开阔许多,许多当初迷惑之事,都可迎刃而解。迷惑少了,看通透的东西也多了。自古豁达于世的人,有哪一个不是学识丰厚之辈。竹林七贤,皆是大学问者,魏晋风度,便自成一派,遗世而独立。“大家所作,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,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,其辞脱口而出无意矫揉装束之态,以其所见者真,所知者深也。”人生中的智者亦如词中大家,所见者真,所以能不迷途,所知者深,所以能透虚妄。站高望远,不外乎如此。
“少年不识愁滋味,爱上层楼。爱上层楼,为赋新词强说愁。”
------《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》辛弃疾
正巧又是辛弃疾的词。辛弃疾的词有一般词人的温婉柔美,却又拥有一般词人所没有的的豪迈侠气,其原因,正是因为辛弃疾抗金将领的身份,所带给他的更为开阔的眼界,奠定了他在词的世界里有异于他人的境界。所以对于眼界来说,学识是根本,而见识,便是为虎添翼的辅助。叔本华说:“抒情诗,少年之作。叙事诗及诗曲,壮年之作也。”并不是说抒情诗就比叙事诗、诗曲低端幼稚,而是少年时的见识,少年时的眼界,并不能作出叙事诗,叙事诗需要的是见多识广的深刻。而到壮年,见识开阔,抒情在壮年人的人生里已是很小的一个部分,他们需要叙事诗这样包罗万象的作品,来承载他们人生所积累的感悟。 “而今识尽愁滋味,欲说还休。欲说还休,却道天凉好个秋。”人生到一定境界,言情的词因过于直白而显得简单,借用他物来言情,或许反而能道出几分真意。这便成就了词中的意境,有意境自成高格,词便高了境界。词如此,人生亦如此,见识广了,岁月厚了,境界自然便高了。王国维说,阅世愈深,则材料愈丰富,阅世愈浅,则性情愈真,这是抒情诗和叙事诗的区别,也是青葱少年与耄耋老人的区别。少年真性情,处世天真烂漫,老人阅尽千帆,处世豁然无惧。都是一派不拘一格的样子,却是两种不同的境界。
“寒波澹澹起,白鸟悠悠下”------《颍亭留别》元好问
王国维对词的境界可谓是花了大笔墨去描述,而其中最玄妙的,便是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之别。“泪眼问花花不语,乱红飞过秋千去”,有我之境也。“寒波澹澹起,白鸟悠悠下”,无我之境也。对于人生来说,何尝没有有我和无我的区别。有我之境的人生宏伟,无我之境人生淡泊。“有我之境,物皆着我之色彩,无我之境,不知何者为我,何者为物”。做个不恰当比喻,儒家似有我,道家便似无我。这两种境界都是词中最高的意境,也是人生中可望难求的境界。有我无我,首先,都得先找到“我”,而找到“我”,都需学识和见识的铺垫。王国维的眼里,诗人视一切外物,都是游戏的材料。”轻外物,故能以奴仆命风月,重外物,故能与花鸟同忧乐“。在无我之境的人眼中,外物可轻亦可重,轻重都不过自己,因为,自己也算是外物。于此,无我之境的词总是盘旋着宁静的禅意,而无我之境的人生,总是有着大彻大悟的淡泊。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达如陶渊明这样的无我淡泊之境。
王国维评词着眼意境,没了意境的词,再工整绮丽,都是二流。有了意境,自成佳句,因为意境所带来的,便是境界。推及人生,意境就像人心,人心有了学识,装了岁月,人生才有了境界。人生追求也就这境界二字,不管是绚烂,或是淡泊,达了境界,人生或许能轻了许多。词如人生,人生如词,词有了境界,就如我手边的清茶,入眼的皆是通透的绿。
作者简介:
许斯婕,女,1980年生,四川自贡人,硕士,七级职员。2003年获文学学士学位,2009年获法学硕士学位。2003年至今先后在西南交通大学学生处、研究生院工作。